平头山的故事

平头山的故事

云南红河开远的平头山,大山里一个土色土乡的村落,这里是故事开始的地方。尽管只有短短两个周,但我相信,老师和学生们都达成了很多第一次的成就,彼此收获了很多。我的感想很多,在这里只讲一些稍微严肃的东西。

 


 

上山的路很危险,一边峭壁一边悬崖,悬崖外是连绵无尽的大山,望不到边,只有寥寥几根电线提醒我:这里是人类文明。山路不是通向山顶的,它只是连接各个大山,顺便提升了一点高度。梯田、树林、草丛、高山,景色美不胜收,赏心悦目。云非常的大,山上视野开阔,没有楼宇阻挡,有时还有云雾飘渺,横在山腰,分不清是云是雾还是烟。回头看最近的城镇,只在远处的一个盆地里,被大山群绕,能远远看到城镇一角。而这里的平头山是一个苗族村落,又充满不一样的风情……

也许你会羡慕他们每天生活在世外桃源,隔绝人世,自得其乐。对于生活在水泥森林里厌倦了世俗的人,这样的环境可能很合胃口;但对于这里的孩子们,就不一样了。我问孩子,你去过昆明吗?她摇摇头。去过开远吗?她依旧摇摇头。下过山吗?她仍然是摇摇头。这里美固然是美,但是这里不是他们的度假地。几个山头,便是他们的全部世界,他们的眼界也仅仅局限于此,相当闭塞,归宿也许只是早早嫁人,到另一个山头生活,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一般人们觉得单纯一点是挺好的,不要太早接触到尘世的污浊;然而这里的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即使是世界的好的那一面。有些比较寂寞的孩子是很愿意暑假里上学的,放学后他们能玩的东西也不多,反倒是学校里有他们聚集的玩伴,可能有新鲜的东西。原先看到过知乎上种种对于短期支教的负面评价,我觉得不能一概而论,在这里,至少对于其中一些孩子来说,我们可能是他们与外界少有的桥梁。

 


 

支教期间的家访以及与山下企业的交流中,我们了解到了一些有关教育和家庭的情况。这是一个远方迁移来的村子,去年之前一直没有户口,孩子无法在山下就读,村民很难下山打工,就连这个基督教会捐助的学校也不归政府管(更不是私立的)。近些年逐渐有一些好转,政府给上了户口,矿业公司借用了开荒地,付了很多费用给村民,有些家庭暴富,有些依旧很艰苦,有些家长开始外出打工,有些出现了留守儿童。

总体上,至少表面上,家长是很支持孩子的教育的,不过我注意到有些家长说话是太过客气的,这种支持不一定是很坚定的真实想法,后面我也会讲到一些例子。大部分孩子和家长不知道中考高考,大学这个词只是听说过,他们对这些东西不太有什么概念,只知道是好的,我个人认为还是会有些家庭负担不起或者不愿意负担未来较高的教育开支的。

 


 

说一些教室里的事情吧。经过这些天的支教,最终我发现我其实不适合做教师,这个职业和我的性格、思想、追求并不契合,尽管我在面试的时候声称自己家是教师之家,也做过类似家教的工作。支教、家教都是可以的,但实话讲,恕我无法忍受将其作为毕生的追求。这些想法也不仅仅是因为我的课某些方面并不成功或者条件太艰苦等等,我应该是真的不适合。

其实我的课还是蛮不错的,除了做一些助教工作,我主讲的自然科学常识课比较受欢迎,我讲的数学课肯定也给他们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自然课,用《海底总动员》讲了一些海洋生物,用小灯泡实验讲了一些关于电的知识;数学课,基本没有按照课本的进度来,我讲了《找规律》、一些有趣的数学题、八年级的《黄金比例》(这里的孩子是一年级和学前班),还有支教队员们都没怎么听说的拉格朗日插值法。当然黄金比例中比较难的内容只是稍有提及,尽量使用了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讲拉格朗日插值法的时候甚至没有出现高次多项式,而是从找规律的数列的角度去解读。

然而问题还是有的,而且让我有点愧疚。虽然我提前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是还是没有处理好这几个平衡:趣味与营养、深度与易懂、严厉与和善。我们前几天并不太愿意上一些很干货的课,比如地理数学等等,反而是音乐体育美工比较多,毕竟不忍心让他们过一个太忙碌的暑假。然而事情慢慢变得过火了,数学课、古诗课上孩子们的糟糕表现很让我们失望。习惯了可以玩的课,孩子就不太愿意学习干货了。在趣味和营养之间寻找一种平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件事情老师和孩子们都有责任。老师们应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在教学设计上有所改进从而吸引同学,孩子们也不应该对昨天老师努力讲的内容一无所知。第三节奥数课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学前班的孩子们心不在焉,便有些不耐烦,后来课上得知,我的内容太难了,他们听不懂,所以不认真。我希望我能教一些平常老师教不到的东西,但是我并没有做到完全从他们的认知水平出发,当失控变得难懂的时候反倒失去了孩子们的注意。

另外是严厉与和善的平衡。只有和善,没有批评和指责,当然是最好的。然而在这里,只说好话是无法维持纪律的。当王老师偶尔回来巡视的时候,班里鸦雀无声;等他走了,一切照常乱套。我们和善地维持秩序并没有用,凶起来才有点效果。然而扮黑脸的我赢得了“最凶老师”的称号。这又让我反思,在严厉与和善之间寻找一种平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好最后两天为了我最后的形象,我彻底放弃了严厉,赢得了“最帅老师”的称号。然而我的方式并不见得有什么可取之处,只是无奈之举。我的经验还不够丰富,寻找平衡的过程中不可能兼顾所有。

 


 

聊聊我印象最深的两个孩子吧,一个叫熊春丛,另一个叫陶存。

熊春丛的特点是渴望被关注。这个孩子并不单纯,其实很有眼色,很会讨老师喜欢。她很想得到老师的关注,有时做得很好,但有时又做得不太合适。她在课上帮助老师维持秩序,但有时候监守自盗,自己不安分起来;她努力完成任务,甚至给自己安排任务做;她有一个小团体,有时甚至带领小团体欺负别人;还有时候霸占羽毛球拍。

大家的画都贴在后面,她说自己画得不好,把自己的画撕下来扔掉了,这幅画被在场的老师捡回办公室。然而熊春丛对另一个老师说,她的画不见了。还有一次,她和另外两人闹起来,哭着说不来上课了,还写了一张纸条——“熊春丛、***、***不来上课了,再也不回来了。”我们老师商量好不理会他们,他们没有被安慰,觉得有点不对劲,跑到窗户边用力喊了两声再见。有些行为真的觉得匪夷所思。

我还从家访、和王老师的交流听说了她的一些其他事。她与家里、原来老师的关系都很复杂微妙,一切的一切,种种行为,或好或坏,都是一个原因:她很想引起老师的注意,渴望被关注,得到关注之后又开始任性,从而给自己带来了一些恶果,因此失去关注,反过来愈发激起她对关注的渴求,这是一个不太好的循环。然而这个时候我不适合做老师的特点暴露了,讲实话,我不愿意开导这个孩子,我没有这么伟大,不像有些人总是以最善意的猜测评价孩子,不像有些人对每个孩子都不放弃。我只是对这个孩子感到厌恶,而少有同情。

另一个孩子陶存,她的特点是渴望爱,不过和熊春丛区别很大。我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虽然去她家家访的时候我并没有去,了解相对比较少。她品性很好,但是最近父亲去世了,她的内心是很寂寞的,企图得到关爱填补内心的空缺。恰好,最后两天我格外的和善,而我长又有比较亲和,种种原因让她把我当做了父爱的替补,每次下课后来找我玩,玩各种各种游戏,一起读书一起跳绳一起积木一起玩耍,她会找出各种游戏来和我、还有其他同学玩,即使有些看起来不怎么有意思,他们也玩得非常开心,比如跳绳跑步,轮句念故事书,轮流念动物小卡片,用模拟枪笔画猜猜对准了什么。我第一次这么融入孩子们的游乐,很开心能在陶存心里有这样的位置。被关爱是温暖的,被需要也是如此。